【東西文明的差異及其超越】2-7 西方現代化中的調和與東方現代化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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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自2013年臺灣大學王世宗教授「東西文明的差異及其超越」課程）

第二講 東西觀念的發展  2-7 西方現代化中的調和與東方現代化的困境 

文明應當有一個最高的標準，不管那個標準我們說得出來說不出來，因為如果沒有最高標準，許多衝突的因素你如何判斷輕重緩急呢？比方說法國大革命、工業革命經常被稱為西方現代化的雙元革命，但我們要知道，法國大革命的自由主義思想、跟工業革命的自由主義思想一開始是一致的，可是當工業革命發展得更徹底的時候，它已經從自由主義發展成社會主義了，而當社會主義被提出來，它是在對抗自由主義，這樣的話，法國大革命的精神到後來其實變成跟工業革命是衝突的。

但是如果用歷史發展的細節去講，我們又要說那是調和不是衝突，因為自由主義越來越放棄古典自由主義的理想，越來越接受民主化的改革，也就在立法上越來越接受社會主義的性質。所以勞工保險、老人安養、社會救濟越來越多，這就是自由主義政權接受社會主義，在這種狀況之下又不能說它衝突，它是調和，可是這個調和就使得兩個主義的精神都稀釋了。需要有這個歷程，你才會拿捏輕重緩急，那東方的社會直接引進，你怎麼知道你自由主義成分要多少，社會主義要多少？如果一概用西方現代的狀況，你又不知道哪個國家代表真正的西方；北歐的社會福利政策比較高，英國的保守主義比較強，那你要學什麼呢？美國呢，它其實社會主義的發展比較晚，因為美國作為一個新世界，它就是要強調它要解脫歐洲傳統保守主義而有一種自由競爭的希望，所以美國的社會主義政策是很晚的事，是二次大戰之後比較有推展，那新政時期很多政策都被判作是違背憲法的一種臨時的做法。以精神上來說，美國自詡是全世界最後一個自由主義大國，你知道，美國的威爾遜總統提倡的那個一次大戰之後和談的標準、就是一種古典自由主義的理想，可是他自己都不可能推展這個事，因為他是用保守主義的手段去推展自由主義，也就是用三巨頭的協商方式直接要求歐洲其他國家接受，這其實在觀念上自相矛盾。

這是要說，這些思想或這些體制、這些運動，它需要長久的歷程去一個取代一個，或者是一個新的因素加入之後去調整舊的精神、舊的體制，那這一方面可以讓人們知道輕重緩急，另外一方面可以體認出來這個社會或文化它的最高水準應該是什麼。

整個東方國家沒有經歷這個長久的演化，直接全盤接收的時候，那些思想內部有一種緊張性，東方社會並不能批判，於是呢，各種東西都引進而彼此衝突。這個現象其實我們可以用俄國作例子，也就是說，俄國為什麼會出現全世界最早的共產主義政權？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俄國面對西方的現代化過程，俄國不太參與，俄國沒有文藝復興，俄國沒有宗教改革、沒有科學革命、沒有啟蒙運動，工業革命又很晚，法國大革命是春風不度玉門關，俄國在十九世紀後期驚覺自己落後的時候，要急起直追，這個時候西方的各種意識型態它怎麼面對呢？西方的歷史可以慢慢地進行而去取捨，俄國變成百家爭鳴，不知道要用哪一個，然後傳統貴族的既得利益那麼地強盛，就變成到處壓制這種不同的思想，於是俄國在面對現代化的時候，會有非常極端的思想，好比說虛無主義、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這些都是西方社會在常態之下不會接受的。那就是說，俄國面對了西方幾百年的現代化，它必須短時間之內趕上、它沒有辦法分輕重，而受到俄國內部傳統勢力的壓迫造成那種教育灌輸推展的困難度更高，然後在政府取締之下，就是變成一些極端的份子在各自為政，於是共產主義變成跟虛無主義、無政府主義一樣，在俄國好像可以發展也是因為它被忽略，因為這種主張在西方就像是天方夜譚的東西。

也就是說，在俄國的上層階級忽略之下，好像變成共產主義可以流傳，或者在他們對於自己要現代化這種前途感到非常茫然的情緒之下，做了那種推翻傳統的激烈行為。所以呢，中國對俄國特別有一種同情，是因為中國所面對的現代化困境類似當初俄國所面對的，所以同理呢，俄國小說在中國特別受到歡迎，因為那裡面的一種掙扎的感受、東西衝突的困境，在中國知識份子的感受裡是很類似的，然後再加上俄國先於中國而搞這些經濟建設，好像給中國人一種希望：｢我們確實可以在短時間裡迅速的現代化而趕上西方的強國」，這種現實的態度使得中國想要立刻變成一個世界大國，所作所為完全不去理會這個國家幾千年的文化，這個世界大國如果真的出現，那個傳統的精神都已經不見了，到底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呢？

所以我們現在在討論國際化、世界化的同時，又開始在強調區域主義，就是鄉土文化，就是說一方面強調globalization，另外一方面又在強調localism，所以呢，現在的世界性的活動，經常是世界各國把自己的風土搬上來交流一下，這種東西實在缺乏世界文明的素質、也缺乏一種學習的意義，因為那是各地區不同的習性啊，這種東西交流一下、觀摩一下，實在不能夠真正造成重大的改變。

就在西方長久的現代化而成功的時候，東方驚覺到它的落後而想要急起直追，這個急起直追一方面忽略了西方的漸進演化所具有的很多重要的意義，另外一方面變成全面的要罔顧自己的本國傳統，這種傷害只有讀歷史的人會感覺得到。

你想想看，如果三十年一代，那你成長的環境是1990年以來的世界，你絕對不會感受到1990年之前的那種文化氣氛。如果你覺得反攻復國是一個很幼稚的口號，要是你年紀大一點去感受過那個可笑的口號，到失去了口號的社會是一個怎樣的社會的時候，你就知道，其實人們需要鴉片，需要精神性的鴉片。如果你認為，那是一種自我腐化，你其實到頭來會發現，人本來就有一種腐化的傾向，因為他有本質性的缺陷，他需要一些振奮自己的因素，如果那個東西不存在，人的腐化會更快速。所以呢，單純的說以追求真理為目的的話，寧可不信也不要迷信，但如果你正視你活生生的生命處境、你的現實生活條件，你就會知道其實迷信比不信要更好，因為你沒有精神力量，你沒有目標而活著的那種行屍走肉的狀況，也許你覺得不會那麼嚴重，當你沒有覺得那麼嚴重的時候，是因為你扭曲了價值、扭曲了價值觀。二十年來電視頻道從三台、四台變成兩三百台，最顯著的兩種節目，一個是做菜、一個是旅遊，人們開始扭曲價值觀，這是因為他沒有信仰。那寧可迷信，不要變成不信，因為你不信之下，一切都是物質取向，然後就會搞到蛋糕沒有烤好，好像應該要撞牆而死一樣。你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表面上有一種力量，其實那都是虛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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